大漠,早安!
在你的肌肤上盛开的沙花,早安!
在你70༠c 地表温度中蒸发的2011年夏季,早安!
还有被这个夏季烘焙成铁色的我的双腿,在你的n个废城和数段长路上无限辗转的每一个激动人心的瞬间,早安!
现在,当我坐在图书馆少光的角落里,和在USC 的歌舞升平中,开始另一个年度性的跋涉,你,及其我对你朝思暮想的爱,和每一个晨起时朝圣仪式般的问候,正是这个跋涉的起点。
十九世纪末,德国探险家李希霍芬在中国经历了7次探险远征后,把丝绸之路,这个柔软和写意的名字,送给远征中涉足的最广裹最荒芜最少人间烟火的路段:2000多年前张骞出使西域线路。这段线路,又在李希霍芬后,被学者延伸为东起西安,西到罗马主事丝绸贩运的线路。如果丝路命名时,李希霍芬搞一个民主命名会,当事人张骞同志首先会反对。因为他当时奉汉武帝诏出使西域,一为大汉帝国寻找战争盟友,联合远在西域的月氏类乌孙类大宛类北狄西戎,共同抗击匈奴;二为寻找血汗宝马,更确切的说,找一种在品质上压倒匈奴铁骑的优良马种。至于西行时为通关和建立战争同盟需要,张骞同志的行囊里是否也裹挟了一些丝绸,用于贿赂各类狄戎的王公贵族,这个涉及政体廉明,不可深究。另一个可能对丝路命名表示诧异的当事人群体,是曾经沿大漠绿洲间连接起来的各段线路往来的商人同志们。 因为只有他们更清楚,在一个食不果腹,战乱不断,当地豪门下葬时甚至会在衣服扣里装上些许麦粒慰籍温饱的大背景下,衣食和相关器具,才是他们贩运的主要物品,而丝绸作为顶级奢侈品,贸易的需求指向,是一个小到可以忽略的消费群体,所及消费,也与当时大罗马意识形态相左,消费习性更需要慢慢培育,这一切,使丝绸贩运,即养活不起一个冒着生命危险往来大漠的浩荡商队,也不能激发商队成就慢慢长路的物欲和耐心。
不过,张骞同志和商人群体的意见是可以被搁置的,因为丝路这个名字,来自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各路探险家们都喜欢,包括斯文赫定同志喜欢,斯坦因同志喜欢,伯希和同志喜欢,华尔纳同志喜欢,大谷光瑞同志也喜欢。因为探险,测绘,挖掘,打包外运,丝路文物在国际大格局下的重新分配和占有,这些泛刚性和具有伤害硬度的行为,被重置在丝绸的想像空间后,变得光华和柔软了,尤其是关于道德质询,比较容易在丝绸的褶皱和华丽中安全遁去。对于大部分丝绸之路路段都是在自己的领地上完成的我泱泱天朝,其实也很喜欢这个名字,因为在用数字丈量文明和文化的时代,我天朝除了找到和锁定了几千年的历史长度外,又找到了一个泛空间的数万里跨度,通过这个跨度,不但穿越了佛教伊斯兰教和基督教,还穿越了远东中东近东大罗马,和一路覆盖的多角度人文地理和各种主义。而对于丝路称谓心照不宣的部分,是对于长安起点的国际共识,这个共识,常常引诱我们对文化传播论的泛中国中心主义陷入温故知新式的想入非非。
这样想丝路,有点矫情,平常心看,丝路其实是一个太多人愿意为它出生入死的好玩儿地方,尤其是对那些把玩儿当事业振振有词赌上身家性命的玩儿法。所以斯文赫定在用自己的似水年华征服丝路n次后才可以说,我只去人迹未到之处,我已经和中国结婚了;所以斯坦因坐在英国探险家学阀的高位上却倍感孤独做梦都想回到在废墟的垃圾堆里寻宝的快乐时光,“扫描远方的地平线,除了令人颤栗的沙丘之外别无他物,这些沙丘好像怒气冲天的海洋在掀起滔天巨浪时,整个动作瞬间冻结因此成形,具有诡异的魅惑力,隐含着大自然的死亡张力,但沙漠精灵召唤我继续深入的奇幻魔音难以抗拒…”,所以文瑛在年三十国际聚光灯下挖掘完小河墓地,将象征男阳女阴符号的标本送检北大实验室得出相左结论时,才会踏上另一轮的求证之旅。而关于我自己,丝路的好玩,常在具象和抽象间颠沛流离,反复来去,包括:在戈壁大漠的土色调中仿佛重新染指流年;和王小东院士在他的乌鲁木齐长桌上摆布宗教模式和后现代主义大图的正午十分;及其在长风卷起硕砂铺天盖地,老吉普在失去任何能见度,仅凭感觉,从龙城一点点向罗布泊东缘慢慢蠕动的颠簸中,我想,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丝路探险和考古,不仅仅催生了中国当代考古学,也经由罗振玉和王国维,经由郭沫若…这些远离丝路的文弱躯体和犀利的眼睛,完成了从物质遗存到物质的强势转换,象史上任何一次帝国文化模式粉末登场时一样,丝路终于不辱使命,再一次成为大舞台,经由文化的物化,到物质主义和唯物主义,培育和塑造出中国的当代文化主线…